如果可以,如風一般

聰敏的少女在憂鬱中受惠與受苦,思緒如風的她為此感到不知所措。透過藝術治療她逐漸接納自己的憂鬱,鬆動人際關係的糾結,得以讓身心真正乘風翱翔。

撰文:黃宗堅、蘇士修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小安是因為憂鬱症,由班導師轉介來的十七歲高二女生,給人的第一印象 是乾淨、細膩,擅長思考與口語表達。她國中時就常沒來由地覺得煩悶,但卻很享受憂鬱時的心情激盪及文思泉湧的快感。小安曾努力想讓人了解她的感受,但都徒勞無功。她疑惑自己是否真的這麼難懂,並為此感到沮喪,接著在人際關係上逐漸變得冷漠,此種看似高傲卻讓自己受挫的姿態,更加深了疏離的惡性循環。

小安的父母在她高一時離婚。當時媽媽說這不是她要的生活,而小安認為,既然不適合就不應該在一起,於是直接拿離婚證書給爸媽簽。她對父母離婚一事不以為意,因為她從小就沒有體會過家的感覺,但她心裡渴望被愛與被珍惜的溫暖。

父母剛離婚時,小安跟爸爸住,爸爸無法接納她的憂鬱,一直要她開心點,並常說外向的人比較吃香、要她學習融入團體。爸爸否定她的特質讓她更陷入自我封閉,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剝奪了。

後來,小安於高一第一次段考前輕生獲救,因被診斷為憂鬱症住院治療,繼而辦理休學。

高二復學後,醫生認為小安搬去跟媽媽住比較好,但小安認為母親並沒有真正了解與支持她的憂鬱情緒。小安一直希望能勇敢地接受「自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」的事實,另一方面卻想妥協「跟別人一樣就好」,矛盾糾結讓她活得很不開心。

image by Nadezhda1906 from Canva

尋找失落的另一半

在治療室裡,治療師使用動態的追逐塗鴉,與拘謹的小安開啟了關係。

小安很享受在紙上追逐的自由與動感,甚至還主動要求更大的空間伸展。她興奮地在凌亂的塗鴉中找出五個圖形(蝴蝶、種子、沙漏、雞、魚),有趣的是,這些圖形都是某個東西的一半,她要求自由書寫短詩以記下聯想。詩中寫道,每個半邊的事物,都因為不可抗拒的原因而有了缺失,但各自在不平衡中顛覆與合成後,重新找到了失去的那一半。

小安很訝異這個意外的發現,書寫後,她開心地為這首短詩命名為:「我」。由於這個不完美的隱喻故事激起她許多共鳴,使她的内心出現不同改變的可能。

照見恐懼

第二次見面時,小安一邊述說生活中的擔心與害怕,一邊靜靜地把玩黏土,治療師詢問她是否願意用黏土創作一個自己害怕的東西。小安興奮地捏著照見恐懼黏土,直說喜歡推黏土時那種能發洩的痛快。

小安在紙上捏了一個相當扭曲的人形,並向治療師解釋,其實她害怕的不是人,而是與人的溝通。創作裡的人形,雙腳懸空著,讓小安聯想到因自命清高而鄙視周遭,造成與他人之間像是踩高蹺般的疏離,但内心卻仍渴望陪伴的自己。

說到這,彷彿觸及內心的無奈與焦慮,小安沉思一會兒說:「嗯,扭曲的人,很累,我不喜歡也不想多談。」治療師回應:「沒關係,如果覺得扭曲的自己很累了,就先讓自己休息一下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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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次晤談一開始,小安主動談到上次那個扭曲的人。她說,自己長時間站在小圈圈外,經常感受到被人忽略的不適,雖然別人有時會好奇地關心探問,但她總是理智應對,臉上永遠是一號表情,情緒彷彿被她放到「遺忘」的資料夾,久而久之,便覺得自己像是扭曲、懸空的人。這種想法,似乎直到小安復學後,才開始出現一些不同。

治療師此時邀請她用繪畫描繪復學前後的自己。她用冷冷的幾何線條建構 出復學前的自己;自命清高、固執,活在冷硬的世界;畫到這裡她似乎有些生氣,用力地拿紅筆一抹,穿過了冷硬的幾何世界。但是,復學後接受治療的她,則像是柔和的太極,情緒有了出口與較多的彈性。

治療師回應,在她的太極圖中他看到兩個點像是「凝視的眼睛」,小安立即回答:「就像是開了心眼的感覺,沒那麼計較對錯,比較能接受自己與別人界線的模糊。」她開心地說,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感覺。

瞥見面具中的自我

下一次晤談,小安一坐下就專注看著桌邊的空白面具,於是治療師邀請她在面具上創作。

她很大膽地將面具全部塗上灰色,然後邊用水彩依序畫上紅、紫、藍色,邊說喜歡這種放肆與忘我的感覺。她用白色的眼線代表自己看世界的單純,整片的灰好像她在別人眼裡的模糊,紅與紫象徵自己的真誠與憂鬱,藍色則是 「帶著強烈情感的冷靜」。

她看著面具說:「要理性述說情緒太累了。」她用紅與紫在面具嘴上各畫一撇,讓嘴巴不見了,「對,這就是我。」她滿意地看著面具,微笑表示好險可以透過作品來說話。

幾個星期後,由於學校晤談次數的限制,諮商即將結束,小安在這次晤談中顯得有些焦躁,治療師邀請她書寫當下的情緒,小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而且流暢地寫了約一百五十字的短詩。

治療師回應,在詩中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好像有著波濤洶湧的情緒,小安則點頭說一直期待別人能懂,但又不甘心為了被理解、被接受而變得「隨波逐流」。一陣沉默後,她表示胸中鬱悶:「我不想多說了,可以嗎?」治療師輕輕地說:「當然可以,妳本來就可以選擇不說的。」她看了治療師一下,溫柔地回應:「我知道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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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自我與他人開放

在最後一次回顧晤談歷程時,小安想到過去憂鬱症發作時被牽引拉扯的不 舒服與不自由,現在感覺好多了。

長久以來,包含父母在内的人,無法感受到小安的情緒而不斷好奇詢問讓她不得不「談」感覺,其實小安更期待忘我地去感受而不是訴說情緒。太多理智讓她覺得疲倦,她說喜歡在這裡創作的輕鬆、放空與自在,因為用創作比討論更能貼近她的内在。

治療後約三個月,治療師和小安進行追蹤晤談。小安一進門就笑著說:「我已經不需要去看醫生了喔。」但偶爾還是會找輔導老師聊聊天。她說會想一些讓自己放空與對話的方法,在當中,她更清楚自己與他人的糾結所造成的困境。

她依然喜歡自己的憂鬱特質,因為她明白「我是可以憂鬱的」。新學期她參加入社團,認識了一些性格相似的人,她在那群人身上看到部分的自己,也開心有許多的「人」讓她開了眼界。

那與媽媽呢?她嘆口氣說:「放過媽媽,也放過自己。」雖然仍常彼此對翻白眼,但還是可以試著接納與母親的差異而有較多互動與連結。

最後談到本來很抗拒的「隨波逐流」,小安說為了活得開心些,有時還是需要忍受某種程度的隨波逐流,只是也要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。她持續用書寫記錄她的感受,透過短詩創作,小安想像自己成為自由的風,可以在風中徜徉,也可以接觸來自不同方向的風,她期待自己可以帶著沿途的風景飛得更高更遠的。 」雖然目前無法完全做到,但那也不是世界末日。

離開前,在治療師的祝福中,她笑著說:「放心,我相信會愈來愈好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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