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係療癒:看得最遠的地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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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:黃宗堅 諮商心理師

最近,遇到好多在親密關係中受苦的人!

記得之前在大學部講授關係創傷的主題時,學生們很喜歡「心情點播」這個環節:選一首最觸動自己的歌曲,來訴說曾經的愛情故事!

今天也想要點播一首歌,獻給每一位曾經在關係中跌跌撞撞,甚至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們!

想說的是,從關係失落到慢慢療癒的過程,允許自己有一段哀悼的歷程吧!聚散之後,終究仍須把自己還給自己,把別人還給別人;讓花成花,讓樹成樹;各自盛開,各自精彩!

只有同樣在愛裡被深深傷透過,而又願意再度啓程相信愛的兩人,才能遇見、欣賞彼此內心深處,不為人知的滄桑與優雅!

總有一天,真心會和真心相遇!

你的心中也有一首最難忘的歌嗎?

請一起來聆聽這首:「看得最遠的地方:毛不易」 謝謝,一直都不離不棄的你們!

陳小霞/詞(節錄)

你比誰都還瞭解我,內心的渴望比表面來得多;
所以當我跌斷翅膀的時候,你不扶我但陪我學忍痛!

有時候覺得我們很不一樣,你能看見我看不到的地方;
有時候又覺得我們很像,都愛仰起頭不聽命運的話!

我要去看得最遠的地方,和你手舞足蹈聊夢想;
像從來沒有失過望受過傷,還相信敢飛就有天空那樣!

我要在看得最遠的地方,披第一道曙光在肩膀;
被潑過太冷的雨滴和雪花,終於可以微笑暖得像太陽!

疼惜心中的大蜘蛛

夢中的惡象,不一定是你的敵人。回頭審視心裡長年的恐懼,有機會得到接納。

撰文:黃宗堅、蘇桂慧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  在青少年夢團體工作中,小靜分享了一個夢境:
  小時候常常夢到超級可怕的大蜘蛛,這個夢從幼稚園到小六一直出現,困擾我好久,既害怕又疑惑,每次都夢到在同一個書房的超級大蜘蛛出現,還有一大堆跟隨在後面的鬼魂和小蜘蛛,一直追逐我和妹妹。
  超級大蜘蛛從黑暗中出現,像一整個落地窗那麼大,擋在書房門口。在夢中,我和妹妹趕緊把書房門關起來,大蜘蛛的長腳還是會從門縫下伸進來想要探觸我們。書房裡只有我和妹妹,我只想到要怎麼帶著妹妹逃出去,後來發現只有打開門往外跑才不會被吃掉。

  「快跑呀!妹妹!沒有退路了,我們一定要跳過門口這隻大蜘蛛的頭,才有機會逃出去!」
  當我大叫著跳過大蜘蛛的頭,卻發現妹妹沒有跟來,妹妹仍舊哭著躲在角落不敢動。我只好忍住自己的恐懼,再次一躍而過大蜘蛛發亮的金屬色頭頂,拉住妹妹的手,立刻再飛躍過大蜘蛛的頭頂,從三樓書房飛奔到一樓,向在一樓上班的爸媽求救。眼看超級大蜘蛛與一群跟隨的小一號蜘蛛即將追過來,我和妹妹恐懼地尖叫並拍打著玻璃門,奇怪的是,爸媽好像都聽不到我們的聲音,一直在櫃台專心工作,旁邊也有客人,可是都沒有人發現我們的求救,然後我們跑出去,夢就醒了。
  團體裡,小靜雖然語調平穩地敘說這個夢境,但其他成員早已驚慌騷動起來,嘰嘰喳喳插嘴說著平時對於大蜘蛛的恐懼。我請小靜試著描述那隻超級大蜘蛛的模樣,小靜皺著眉和緩地說:「牠很大,像一整個落地窗的大小,真的很像怪物,很可怕!蜘蛛頭外殼很硬,牠的腳好長,是黑色的;眼睛還露出綠色螢光,像貓眼一樣!」

把夢境視覺化

  後來,我跟小靜有了一次一對一的單獨討論,我試著請小靜畫下夢境中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幕場景,畫紙上看到小靜說的超級怪物蜘蛛正面對著她與妹妹的書房。小靜一邊畫一邊說:「好奇怪,夢中的蜘蛛本來很大很可怕,但是在畫紙上,怪物蜘蛛變小一點了,變得沒那麼恐怖了。」
  透過藝術創作,本來困擾許久的場景具體呈現在畫紙上,小靜重新經驗長久以來害怕的怪物模樣,竟然沒有想像中的巨大恐怖。我好奇地問小靜:「在夢裡,妳怎麼有辦法面對這麼可怕的大蜘蛛?」
  小靜停住了筆,抬起頭來說:「因為我是姊姊啊!從小,爸媽就很嚴格而且都好忙,我和妹妹常常得待在姑姑家,直到晚上十點才會看到爸媽。我很乖、很聽話,從幼稚園開始我就一直在保護妹妹。」原來,小靜從那麼小就在承擔身為姊姊的責任。

提早當大人的小孩

  小靜說:「我其實很害怕蜘蛛,看到牠時好想拔腿就跑,但是爸媽不在,我實在無法一個人溜走,我一定要回頭去拉妹妹一起跑。」小靜幽幽地說。「妹妹只會一直黏著我,沒有主見。她很凶又不講理,還會用指甲抓傷我、打我、欺負我,我都沒有生氣也不會回手,只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哭。」小靜說著紅了眼眶。
  我彷彿看到當年才四、五歲的幼稚園小女孩,一直默默承擔著無法說出口的心情。我對小靜說:「從小就要當個乖小孩,不吵也不鬧,還要照顧妹妹,每一件事都要做好榜樣,真的辛苦妳了!其實,妳的心裡也有脆弱,而且需要別人疼惜的時候啊!」此時的小靜再也忍不住地啜泣起來,團體的其他成員也紛紛鼓勵她。

積極想像中的大蜘蛛

  在夢境中出現的角色,可能代表著重要的意義。面對夢中可怕的蜘蛛,小靜似乎仍相當糾結,於是我繼續邀請小靜,試著把這些情緒與感覺表達出來,並且描述一下這是一隻什麼樣的蜘蛛。小靜說:「牠的特質是強硬、冷漠、蠻橫、威脅感、毫不退讓的……。好奇怪,當我這樣描述的時候,突然想起爸爸的樣子。」小靜說得更起勁了:「夢中的妹妹是膽小、無助、需要依靠,哈哈,感覺好像在說我喔。可是,夢中的姊姊是勇敢、比較敢衝、能帶領大家,這些不也是另一個面向的我嗎?」
  小靜似乎想到什麼,停頓了一下說。「其實,我有時候會像夢中的妹妹一樣膽小無助,常期待能這樣被保護;不過到了國中叛逆期,我也會挑戰爸爸的威權,因為我就像爸爸一樣頑固。遇到威權時我確實不服輸,更不想任憑擺布,我的行動力可能是被激發出來的。」小靜指著畫中的怪物蜘蛛這麼說。

課業的壓力緊追不捨

  我問小靜:「現實生活中,什麼時候有過這種類似的感覺?」小靜若有所思地說:「小時候,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做這個夢,國中時這個夢就突然消失了,但是前陣子面對大考試,才又再夢過怪物蜘蛛。我突然覺得大蜘蛛也像『學業』,小蜘蛛與鬼魂就像『生活瑣事』窮追不捨,雖然沒有真的想殺掉夢中的人,卻一直威脅人、讓人感到害怕。」原來,夢中的大蜘蛛不僅是強硬的父親形象,有時也像是課業與考試的壓力,如影隨形地追逐著。此時,小靜與其他成員的討論變得熱絡起來,時而比手畫腳、時而高聲大笑,變得很不一樣了。

渴望被理解的大蜘蛛

  在引導想像與連結的過程中,夢的意涵逐漸清晰起來。我請小靜重新審視畫中的怪物蜘蛛,看看還有些什麼發現。小靜說:「其實,我滿欣賞爸爸做事情的態度,堅定又努力地保護這個家,不過,我也發現爸爸的孤獨,隱藏著想要被理解的心情。此刻我好像重新看到當年的老爸,感覺這陣子的老爸沒有像大蜘蛛那麼強硬蠻橫,有改善了。」小靜的笑容洋溢,聲音中有著溫暖。
  接著,我邀請小靜對夢中的姊妹說說話,小靜比了一個「讚」。「夢境中的姊姊就像我一樣,她就像我的勇敢;不過,我如果當一個無助膽小的妹妹,應該也可以過得很好。」小靜還說:「希望可以和大蜘蛛變成好朋友,因為牠其實也需要被關心。」
  有時候,恐懼就像大蜘蛛,當牠來襲時,往往不容易看見事情的全貌。或許,當我們面對心中的恐懼時,才會發現恐懼這個怪物並沒有想像中可怕,牠也渴望能被理解與被接納。

如果可以,如風一般

聰敏的少女在憂鬱中受惠與受苦,思緒如風的她為此感到不知所措。透過藝術治療她逐漸接納自己的憂鬱,鬆動人際關係的糾結,得以讓身心真正乘風翱翔。

撰文:黃宗堅、蘇士修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小安是因為憂鬱症,由班導師轉介來的十七歲高二女生,給人的第一印象 是乾淨、細膩,擅長思考與口語表達。她國中時就常沒來由地覺得煩悶,但卻很享受憂鬱時的心情激盪及文思泉湧的快感。小安曾努力想讓人了解她的感受,但都徒勞無功。她疑惑自己是否真的這麼難懂,並為此感到沮喪,接著在人際關係上逐漸變得冷漠,此種看似高傲卻讓自己受挫的姿態,更加深了疏離的惡性循環。

小安的父母在她高一時離婚。當時媽媽說這不是她要的生活,而小安認為,既然不適合就不應該在一起,於是直接拿離婚證書給爸媽簽。她對父母離婚一事不以為意,因為她從小就沒有體會過家的感覺,但她心裡渴望被愛與被珍惜的溫暖。

父母剛離婚時,小安跟爸爸住,爸爸無法接納她的憂鬱,一直要她開心點,並常說外向的人比較吃香、要她學習融入團體。爸爸否定她的特質讓她更陷入自我封閉,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剝奪了。

後來,小安於高一第一次段考前輕生獲救,因被診斷為憂鬱症住院治療,繼而辦理休學。

高二復學後,醫生認為小安搬去跟媽媽住比較好,但小安認為母親並沒有真正了解與支持她的憂鬱情緒。小安一直希望能勇敢地接受「自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」的事實,另一方面卻想妥協「跟別人一樣就好」,矛盾糾結讓她活得很不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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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找失落的另一半

在治療室裡,治療師使用動態的追逐塗鴉,與拘謹的小安開啟了關係。

小安很享受在紙上追逐的自由與動感,甚至還主動要求更大的空間伸展。她興奮地在凌亂的塗鴉中找出五個圖形(蝴蝶、種子、沙漏、雞、魚),有趣的是,這些圖形都是某個東西的一半,她要求自由書寫短詩以記下聯想。詩中寫道,每個半邊的事物,都因為不可抗拒的原因而有了缺失,但各自在不平衡中顛覆與合成後,重新找到了失去的那一半。

小安很訝異這個意外的發現,書寫後,她開心地為這首短詩命名為:「我」。由於這個不完美的隱喻故事激起她許多共鳴,使她的内心出現不同改變的可能。

照見恐懼

第二次見面時,小安一邊述說生活中的擔心與害怕,一邊靜靜地把玩黏土,治療師詢問她是否願意用黏土創作一個自己害怕的東西。小安興奮地捏著照見恐懼黏土,直說喜歡推黏土時那種能發洩的痛快。

小安在紙上捏了一個相當扭曲的人形,並向治療師解釋,其實她害怕的不是人,而是與人的溝通。創作裡的人形,雙腳懸空著,讓小安聯想到因自命清高而鄙視周遭,造成與他人之間像是踩高蹺般的疏離,但内心卻仍渴望陪伴的自己。

說到這,彷彿觸及內心的無奈與焦慮,小安沉思一會兒說:「嗯,扭曲的人,很累,我不喜歡也不想多談。」治療師回應:「沒關係,如果覺得扭曲的自己很累了,就先讓自己休息一下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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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次晤談一開始,小安主動談到上次那個扭曲的人。她說,自己長時間站在小圈圈外,經常感受到被人忽略的不適,雖然別人有時會好奇地關心探問,但她總是理智應對,臉上永遠是一號表情,情緒彷彿被她放到「遺忘」的資料夾,久而久之,便覺得自己像是扭曲、懸空的人。這種想法,似乎直到小安復學後,才開始出現一些不同。

治療師此時邀請她用繪畫描繪復學前後的自己。她用冷冷的幾何線條建構 出復學前的自己;自命清高、固執,活在冷硬的世界;畫到這裡她似乎有些生氣,用力地拿紅筆一抹,穿過了冷硬的幾何世界。但是,復學後接受治療的她,則像是柔和的太極,情緒有了出口與較多的彈性。

治療師回應,在她的太極圖中他看到兩個點像是「凝視的眼睛」,小安立即回答:「就像是開了心眼的感覺,沒那麼計較對錯,比較能接受自己與別人界線的模糊。」她開心地說,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感覺。

瞥見面具中的自我

下一次晤談,小安一坐下就專注看著桌邊的空白面具,於是治療師邀請她在面具上創作。

她很大膽地將面具全部塗上灰色,然後邊用水彩依序畫上紅、紫、藍色,邊說喜歡這種放肆與忘我的感覺。她用白色的眼線代表自己看世界的單純,整片的灰好像她在別人眼裡的模糊,紅與紫象徵自己的真誠與憂鬱,藍色則是 「帶著強烈情感的冷靜」。

她看著面具說:「要理性述說情緒太累了。」她用紅與紫在面具嘴上各畫一撇,讓嘴巴不見了,「對,這就是我。」她滿意地看著面具,微笑表示好險可以透過作品來說話。

幾個星期後,由於學校晤談次數的限制,諮商即將結束,小安在這次晤談中顯得有些焦躁,治療師邀請她書寫當下的情緒,小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而且流暢地寫了約一百五十字的短詩。

治療師回應,在詩中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好像有著波濤洶湧的情緒,小安則點頭說一直期待別人能懂,但又不甘心為了被理解、被接受而變得「隨波逐流」。一陣沉默後,她表示胸中鬱悶:「我不想多說了,可以嗎?」治療師輕輕地說:「當然可以,妳本來就可以選擇不說的。」她看了治療師一下,溫柔地回應:「我知道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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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自我與他人開放

在最後一次回顧晤談歷程時,小安想到過去憂鬱症發作時被牽引拉扯的不 舒服與不自由,現在感覺好多了。

長久以來,包含父母在内的人,無法感受到小安的情緒而不斷好奇詢問讓她不得不「談」感覺,其實小安更期待忘我地去感受而不是訴說情緒。太多理智讓她覺得疲倦,她說喜歡在這裡創作的輕鬆、放空與自在,因為用創作比討論更能貼近她的内在。

治療後約三個月,治療師和小安進行追蹤晤談。小安一進門就笑著說:「我已經不需要去看醫生了喔。」但偶爾還是會找輔導老師聊聊天。她說會想一些讓自己放空與對話的方法,在當中,她更清楚自己與他人的糾結所造成的困境。

她依然喜歡自己的憂鬱特質,因為她明白「我是可以憂鬱的」。新學期她參加入社團,認識了一些性格相似的人,她在那群人身上看到部分的自己,也開心有許多的「人」讓她開了眼界。

那與媽媽呢?她嘆口氣說:「放過媽媽,也放過自己。」雖然仍常彼此對翻白眼,但還是可以試著接納與母親的差異而有較多互動與連結。

最後談到本來很抗拒的「隨波逐流」,小安說為了活得開心些,有時還是需要忍受某種程度的隨波逐流,只是也要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。她持續用書寫記錄她的感受,透過短詩創作,小安想像自己成為自由的風,可以在風中徜徉,也可以接觸來自不同方向的風,她期待自己可以帶著沿途的風景飛得更高更遠的。 」雖然目前無法完全做到,但那也不是世界末日。

離開前,在治療師的祝福中,她笑著說:「放心,我相信會愈來愈好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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濫好人的死亡與重生

練習接納心中「為自己想」的聲音,讓內在的壞人出來透透氣;

你會發現,破壞裡似乎蘊含著保護和拯救的力量。

撰文:黃宗堅、海苔熊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旻昕來諮商時,提到工作上的困境。她外表看起來很專業,內心卻會默默在意很多人事物。由於不善表達,常常不懂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,也不太知道如何拒絕,表面可能果斷地答應別人,內心卻糾結萬分;即使狠下心拒絕別人,又覺得這樣很自私、會有罪惡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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計程車司機的笑容

    「前幾天,我夢見自己搭計程車去很近的地方,本來跳錶一百多元,突然司機伸手去按錶,一直按一直按,按到四、五百元,我心想他在幹嘛?他還露出一種我知道妳會乖乖付錢的笑容,好像在說:『我現在這樣妳能怎樣?』」她說。
    「後來呢?妳真的有給他四、五百元嗎?」
    「在夢裡,我在車上糾結時打給 Jack,問他會怎麼做,但他並沒有明確地說要怎麼辦。不知道為什麼,最後我罵了那個司機,並只付原先的一百元,而不是乖乖地付跳錶上顯示的金額。」
    「哦?看起來妳做了符合内心的決定。可不可以多告訴我一點,Jack 是一個怎麼樣的人?」
    我很喜歡 Jack,因為他是個很做自己的人,雖然我跟他沒有很熟,不過我很喜歡他。哪像我,很不自由、在意別人的看法,就像夢裡的情境,如果發生在現實,我可能真的會默默付四、五百元,很荒謬吧?」旻昕說,她覺得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很隨和,因此總是擔心堅持己見會讓身邊的人失望。她很不喜歡起衝突,也很怕拒絕別人會被討厭。
    「而且我很容易想很多。比如,同事 Mark 某一天匆匆忙忙跑來跟我說:『這個妳可以幫我趕一下嗎?』然後丟下東西就走了,不僅口氣很差,還給我頤指氣使的感覺。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他,卻也怪自己為什麼不好好處理或直接拒絕。我内心很糾結、難過,但我沒有說。」
    旻昕說,這是她在公司的狀況,日常生活也是如此,面對別人的要求總是心有千千結,明知道會被吃得死死的,卻不敢直接提出意見;而當我們深入討論這個夢境,她才發現那些委曲求全、敢怒不敢言的行為模式,一直默默影響著她。
    「妳說,計程車司機的笑容讓妳印象很深刻,有想到些什麼嗎?」
    「那個笑容很熟悉,跟別人叫我做事的笑容很像,表現出這種笑容的人,好像都知道我會乖乖做、不敢反抗。那種笑容很討厭,而且經常出現在老是吃定我、不友善,但又不是惡意的人身上……咦?前幾天我看了剛上映的《復仇者聯盟》,突然想到有點像洛基的笑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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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好奇地詢問她,知道洛基這個人物的神話故事嗎?她搖搖頭。

洛基的故事

    「在北歐神話中,洛基是一個頗受爭議、善惡參半的神。他狡猾奸詐,但又創意多端,其實不壞卻經常喜歡捉弄別人。在他做的那些『惡』當中,最有名的莫過於他殺死光明之神巴德爾的故事。有一天巴德爾做了一個關於死亡的夢,他的媽媽弗麗嘉知道之後非常緊張,因為兒子可能快要死了才會有這個預兆。弗麗嘉要求世界上所有可能會傷害他的物品(例如:弓箭、刀子、錘子、花朵、疾病等等)立下誓言不會傷害她的孩子,只有弱小的槲寄生沒有被要求發誓,因為他看起來太弱小了,根本不可能損傷到巴德爾,殊不知洛基最後正是用槲寄生的枝條殺死巴德爾。後來,洛基當然被處罰,巴德爾的父親戰神奧丁把洛基捆綁起來,召喚毒蛇在他臉上滴下灼熱的毒液,令他渾身發抖、 痛苦萬分......」

“Loki and Sigyn" (1863) by Mårten Eskil Winge.

    我跟她分享完巴德爾與洛基的故事,問她聽完之後有什麼感覺,沒想到她娓娓道出小時候被霸凌的過往。
    「我想,洛基認為他只是做了一件小事,卻搞得大家都很討厭他,我小時候也有類似的經驗。那時有人撿到小貓,輪到我抱牠時卻發現牠身上都是蟲,我被蟲嚇得不小心把貓掉在地上,自此之後就被排擠,大家都說我虐待動物。我不懂為什麼要為了這件事情就討厭我,一般人看到那麼多蟲難道不會嚇一跳嗎?其實,這種事情常常發生,我覺得沒做什麼,大家卻找很荒謬的理由討厭我。」
    談到這裡,我感受到旻昕似乎藉由這個故事,將她過往經驗做了一些同時性的連結,對於洛基這個人物也產生一些認同,於是我接著問她:「那妳對洛基這個人有什麼感覺?」 
    「可愛又迷人的反派,每次想使壞都失敗。老實說,看完《復仇者聯盟》,印象最深的一幕是,卡森跟洛基說:『你是個缺乏信心的人。』洛基被說中了,所以很不爽。」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,看著手機桌布《復仇者聯盟》的照片,咬了一下嘴唇。 
    「其實我覺得,這不就是在說我嗎?我很需要別人的肯定和認同,不想讓人覺得我很討厭、很麻煩、不值得信任,所以花了好大的力氣避免出錯。因為小時候找不出大家討厭我什麼,所以步步為營;功課沒有很好、不是有錢的人,又沒有吸引人的特質或背景。以前大家會主動親近功課好的同學,我以為好好念書就能被信任,但從小到大,卻沒因此交到要好的朋友。然而,有時候對某些人,我會表現出難搞的樣子,這時有些同學會覺得我很冷漠,殊不知真正自私的是他們。大學時,他們知道我很認真,為了拉高分數而跟我一組,還假裝跟我友好,所以我寧願自己一組,因為他們的動機很自私。我對自私的人避之唯恐不及!」
    「就像妳也討厭自己竟然會有自私的一面?」我冒了點險面質她,她先是愣了一下,旋即點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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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原來,旻昕從小就生長在一個「好好家庭」爸爸正直可靠、溫和耐心,從不爭取自己的權益;媽媽細心幹練,雖然沒耐心但仍會記得大家的需要,且內向單純。有一次爸爸被朋友背叛,旻昕非常生氣,爸爸卻說以和為貴,揮揮手就算了。
    所以,在旻昕的家庭規則裡,生氣不被允許,守衛自己的權利和界線是自私的,而且會產生衝突;再加上在學校被同學排擠,使得她透過不斷討好別人來獲得認同,而內心那個想做自己、想要破壞的洛基,卻常常蓄勢待發。

讓壞人有時也出來透透氣

    「談完這個夢之後,妳有什麼感覺?」我問。
    「我很開心,因為在夢裡的我選擇自己覺得對的決定,而不是被他人的期待所左右。而且我知道,我並不需要像夢裡的 Jack 一樣,有時候我可以請他出來,有時候我依然可以考量別人的需求來做決定。我發現,無論是 Jack 或洛基,一直都住在我心裡,只是我一直壓抑著不敢讓他們出來。」她說,上次討論完這個夢境回去之後,她發現面對Mark時,開始有一些小小的變化。
    首先,她從同事那得知 Mark 本來就是一個經常表現得很匆忙的人,有些時候他交代的東西根本就不緊急,甚至可以延後幾天再做都沒關係,但他非要表現得好像今天一定要的樣子。有一次,Mark 又故技重施,抱著一疊文件來找她,不過這次旻昕內心那個比較做自己的 Jack 出現了,做出了她自己也難以相信的決定。
    「我直接拒絕他,一開始他被拒絕有點不爽,但後來他跟我找到了一個平衡點,我讓他知道什麼時候和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忙,以及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。如果是以前的我,可能會糾結在他那個不爽的表情,懷抱著罪惡感、擔心別人怎麼看我等等的心情,又反覆繞了很多圈。可是現在我知道自己的心裡有 Jack,像是一種保護、為我發聲的力量,那些我不敢說出口的話,他都能跳出來替我表達。」旻昕的話讓我很感動,因為她開始練習接納心中有一個「為自己想」的聲音,不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錯,或是給自己貼上自私的標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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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就像《復仇者聯盟》裡的洛基一樣,他之所以一直使壞,是因為他也想要被榮耀、被看見。他並非真的壞,在他的破壞裡,似乎蘊含著保護和拯救的力量。如果我們可以讓内在的壞人有機會出來透透氣,聽聽它的需求,知道它想要告訴我們什麼,也許它就不會用那麼大的破壞力來讓我們看見了。

2023隱喻與療心:榮格取向表達藝術治療【失落與創傷實務訓練工作坊】 

【課程介紹】

    誠如榮格所說的,面對失落或創傷的歷程並非是一條直線前進的光明大道,而是一趟在荒原中,摸黑回頭找路的旅程;與其說心理治療是一套技巧,不如說它是自我成長中不同人格間的交互辯證。榮格的「紅書」便是他自己在面對失落與創傷時,一段自我安頓與記憶重組的內在風景。

    在本工作坊中,試圖帶著創傷知情的先前解,融合隱喻與象徵,進行生命故事敘說與詮釋循環過程,也特別採納「易經」陰陽辯證以及古印度文明「氣卦」(charkra)的概念,呼應身體、情緒、認知層面的自我覺察與自我療癒力量;並且,透過古典身體心理學,展現出不同於DSM系統對心理病理診斷的文化假設。
    而在榮格取向的治療歷程中,常透過隱喻常觸及個人生命經驗、原型、意象,進而形成自我與生命故事的交織及解構。經由隱喻媒材的創作與運用,讓我們不僅可以在俗民文化脈絡下進行上述所謂的交互辯證,同時亦能學習與體會如何運用隱喻所產生的投射、敘說和詮釋,來獲致一種嶄新的自我或人我之間的論述。因此,隱喻在榮格心理分析的開展中,其實相當具有療癒、賦權及重構的深刻意涵。

    特別是案主透過隱喻來說故事,而故事是需要分享的;在分享故事的過程中,彼此也分享了關係,使故事的真實得以存在「說者」與「聽者」。於是案主覺知到自己的故事是一個不斷在心中上演的劇本,藉著許多人我之間的對話,而漸漸鬆動或改變原來舊有的框架,甚至對於其靈魂安置的道路也產生更多的可能。而故事本身既是象徵(symbol)、原型(archetype),也是隱喻(metaphor),它需要以歷程來經驗,當個案透過與聽故事的人交流,故事的意義也就在歷程之中得以進展,並且被深深地擁抱著。

    具體來說,本工作坊將在呼吸起落之間,走進定靜圓滿的內在壇城,試圖與幽暗隱微的存在相互對話;悼念、合解、放手,或是尋找它存在的另一種方式,甚至是另一種安身立命的可能性。
    
    邀請您一同攜手進入無垠的潛意識深處,帶著慈悲的意念,探訪曼陀羅的心靈地圖,一起來找尋自我原本即已俱足的智慧與寶藏;並且在敘說中重構生命故事,揭開內在原型與個體改變的力量,讓生命開展出另一番可能出路。

【研習目標】

1.試圖讓悲欣交集的內心風景,在系列藝術創作與隱喻故事的詮釋循環中,能夠被賦於另一層更深化的意義或轉化。

2.學員不需要任何繪畫技巧或基礎,也不需購買或使用任何牌卡。本工作坊借鏡榮格及Winnicott 所示範的核心理念,創造出完全屬於自己,而且是獨一無二的隱喻象徵。

【研習方式與內容】

1. 透過音樂、冥想、塗鴉、歷程性繪畫、影片賞析以及身體律動等體驗式活動。

2. 聆聽隱喻故事的內在流動。

3. 創造隱喻過程的療癒契機。

4. 創傷生命故事的改寫與重構。

5. 鏡映中的自我投射及對話。

【課程講師】

黃宗堅教授

學歷:美國德州大學奧斯丁分校心理學博士
現職:國立彰化師範大學輔導與諮商學系教授兼教育學院院長
經歷:台灣沙遊治療學會理事長、台灣遊戲治療學會常務理事、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常務理事、彰化師範大學輔導與諮商學系系所主任(2015-2018);於學校、社區及相關社福醫療機構從事諮商輔導實務及督導工作近30年
證照:
國際沙遊治療學會(ISST)沙遊治療師(Certified Clinical Member)
國際沙遊治療學會(ISST)沙遊治療教師 (Certified Teaching Member)
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專業認證督導
諮商心理師國家考試認證
專長:沙遊治療、表達性藝術治療、夢的解析、伴侶與婚姻諮商、榮格心理學、諮商歷程與督導

【課程資訊】

一、時間

初階:112年02月11日-02月12日(六、日)09:30~16:30,2天共計12小時。

進階:112年03月18日-03月19日(六、日)09:30~16:30,2天共計12小時。

二、地點

臺北「張老師」中心研習教室(臺北市大直街20巷18號,捷運文湖線大直站 1號出口)

詳細課程內容及優惠資訊:https://reurl.cc/7jZlL5

追尋心中的女孩

一層一層的電梯,帶小林進入內心深處,看見自己渴望的形象,也看出情感融冰的可能。

撰文:黃宗堅、趙書賢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    小林是個木訥的大男孩,斯文的他卻有不甘平凡的一面,雖然喜歡嘗試與眾不同,但也常擔心是否能被周遭的人們接納或理解。他在釋夢工作時提到,偶爾會夢見很類似的夢境及結局,特別是夢裡自己總會進入一層又一層的通道,甚至感受到生命被威脅⋯⋯

小林的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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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一層:我夢見和幾個人在房間裡看電視,大家輪流被帶出去,終於輪到我時,帶路的人領我走進一座電梯,之後帶路的人就不見了,只剩下我自己搭電梯下樓。
    第二層:第一次電梯開門,眼前是一條走廊,走廊盡頭有一扇半掩的門,門裡色彩繽紛,有很多散落的娃娃。我靠近那扇門,有一位女生橫躺下來從門内看著我,我好像有跟她對話,然後我走回電梯裡。
    第三層:電梯門第二次打開是一片如同北極的景致,遍布冰山、海洋,冰面上有許多企鵝,畫面很寬闊,我疑惑企鵝不是在南極嗎?看了一陣子後,電梯門又關了起來。
    第四層:電梯繼續下樓,我來到一間黑白圖案相間的房間,裡面有一台電視和一張椅子,我在房間裡覺得頭暈,便走回電梯裡。 
    第五層:電梯門最後一次打開,眼前只有一個半人高的洞穴,我鑽了進去,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另一端,但愈爬愈窄,便開始匍匐前進,最後我覺得自己被卡住,愈來愈難受,就醒了過來。

英雄之旅的啟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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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小林夢中的意象讓人聯想起一部與夢息息相關的電影《全面啟動》,除了電梯的情節相當類似之外,透過電梯經歷不同樓層,似乎也象徵造訪心靈深處的探索之旅。
    在釋夢過程中,我們常對於「旅途與冒險」這類夢境十分感興趣,當故事裡的主人翁走上「英雄之旅」,通常包含了引領、啟程、遇險和重生等歷程,就像《全面啟動》的男主角柯柏,終究要走進原本畏懼或阻抗的內心,勇敢面對妻子自殺所產生的心魔,才能擺脫生命的空洞與虛耗,轉而成為更真實的自己。因此,也令人好奇,小林所要面對的心魔是什麼。
    夢境中,小林是從一間充滿陌生人的房間開始,他回想那裡其實是一個接待處,所有人都有同一個目標:由引路人帶領前往目的地看某件重要的事物,夢中走過層層關卡後步入旅程的終點,似乎也暗示小林其實有一些需要去發掘、面對的重要議題。

與家人疏離,也與自己疏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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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在對話過程中,第一個浮現的主題是「家」,小林說一開始的房間除了是接待處,也給人客廳的感覺。在夢中,客廳裡的陌生人彼此都聊得很熱絡,唯獨小林沒和其他人互動,他覺得有點被孤立、缺少了人與人之間的連結。這些感受與小林前來晤談的主題有些吻合,原來小林其實不缺朋友,人際相處沒什麼問題,但最近幾年卻三不五時會害怕面對人群,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。
    在夢中,電視出現了兩次,除了第一層眾人一起看電視之外,第四層黑白色調房間裡也出現過,當我好奇詢問小林,電視讓他想到什麼,他立刻浮現在家吃晚餐的畫面。
    在家中,祖母和爸爸是小林的壓力源,小林常與他們發生衝突,因此盡量避免接觸,但晚餐時間常被逼著得面對面吃飯,讓小林十分抗拒、排斥。他也發現第四層的空間令人頭暈目眩,甚至心生想逃離的感受,那其實跟家庭或他人給予的壓迫感十分相似。
   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夢境除了揭示家庭與外在人際互動產生的壓力外,也暗示著小林對內在很多感受並不熟悉。從小在保守家庭中以獨子身分成長,面對家中逼婚的壓力,往往只能透過隱忍的方式因應,久而久之就變得沒有感覺,尤其當小林抗拒與周遭的人有所接觸時,也慢慢將自己的内心封進如冰層般的堡壘中。

苦苦找尋心中的女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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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夢中第二層的情緒感受,明顯和其他樓層不太一樣,在這裡他遇見一名女孩,女孩的房間裡有許多布娃娃擺設,穿著打扮很時髦、頭髮染成粉嫩顯眼的顏色。小林提到不論是房間或女孩給人的感覺,都是自己很喜歡的風格。
    在最後一層爬進洞裡,爬到後來覺得自己無法動彈,甚至慢慢有被擠壓致死的恐懼,他跟我提到一個很類似的夢境,「在夢中我在找人,看見烤箱在冒煙,縫隙裡塞著幾根長頭髮,我打開烤箱卻空無一人,只知道裡面有東西,於是我爬進去一探究竟,卻被困在烤箱裡,烤箱愈來愈熱,覺得自己快要被烘烤致死。」聽完這兩個夢境的結尾,我好奇地問:「夢中的主角到底在苦苦追尋什麼?甚至不惜把自己困在烤箱裡,連死不足惜?」小林深吸了一口氣,慢慢地跟我說了一個祕密,原來他其實想當一名女生,他不喜歡自己現在的外貌,想要變得更漂亮。夢中有著特殊髮色的女孩,與其說那是他曾經喜歡的女生,不如說是更像小林自己想要成為的樣貌。而烤箱將食材烘製成食物、穿過洞穴經歷重生等意象,也像是女性子宮生育過程的隱喻;小林在烤箱、洞穴裡努力找尋的,或許正是長久以來被自己藏在身體裡,還沒有真正出生的女性認同。
    小林反映在兩個夢境裡的自我認同其實都有些悲觀,因為結尾他都困在其中。他說一直都覺得自己做不到想做的事情,特別是對變性的渴望。而這些祕密家人當然不知道,因為他們除了觀念保守,更是虔誠的基督徒,因此他對性別認同的出櫃不抱任何希望,跟家人之間情感的距離也就愈來愈疏遠了。

被錯置在北極的企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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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原先有些卡關的第三層,在家庭壓力與自我認同等議題逐漸浮現之後,夢境正中央的冰層就格外引人注目。小林看見的極地景致,連結前文提到他逐漸遠離自己的內在感受,其實就像心中原先流動的情感,久而久之,已經化為堅硬的冰層,雖然可以提供某種程度的保護與武裝,卻漸漸失去溫暖的人味。
    而企鵝的意象更發人深省,企鵝平常給人溫吞、可愛的感覺,牠們是水陸兩棲動物,在陸地上雖然行走緩慢,卻是最擅長游泳的鳥類。如果冰層可以理解為小林內在凝固、停止流動的情感層面,善於來回穿梭陸地(理性)與海洋(情緒)之間的企鵝,或許暗示著小林需要更重視自己內在的聲音,好讓理性與感性的内在能量能夠有所接觸與流動。 
    原本該在南極出現的企鵝卻被錯置在北極,以及能在海洋與陸地穿梭的跨界特質,似乎都暗示了小林「跨」越性別的内在認同。在釋夢工作的尾聲,小林忽然驚覺:「原來我比自己以為的更在意性別認同這件事」。這是第一次透過夢境,小林可以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從未告人的祕密。 
    帶著遇見內在女孩的喜悅,以及理解企鵝所具備的珍貴特質,小林好像更能面對自己的内在,並且告人生命另一種新的可能。

夢中的鏡映:哪一個才是我?

夢境真實地反映出遺忘已久的內在世界,向來自心靈的溫柔提醒,告訴夢者,目前生命困境的可能出路。

撰文:黃宗堅、柯政華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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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們有時會夢見熟悉的人事物,但更多時候,夢境會用各式各樣的元素,創造出看似荒誕不經的情節,做夢的人也很好奇或困惑它究竟想傳達什麼?對小路來說,夢境是一面鏡子,真實地反映出遺忘已久的內在世界,像來自心靈的溫柔提醒,告訴他目前生命困境的可能出路。
    小路是二十五歲左右的男性,小時候父母比較專制威雄且傳統,舉凡學業成績、就讀科系到性別氣質,都有一定的模式在在他身上,他雖不情願,但仍勉強順從父母及傳統體制的期待。近半年,因碩士論文無法完成,導致口試再三延期而備感壓力,不僅父母對此頗有微詞,他也自責無法如期畢業。
    就在論文口試已確定但又再度延期時,小路做了一個夢。

小路的夢境

    天色昏暗,好像正在下雨,我和一群人在荒郊野外走過一段泥濘的路,似乎在行軍。泥濘路旁有幾個地下道的入口,我的國小同學一直跟著我們,像在玩耍,她一下走進地下道,一下走在地面上,上上下下的。
    我們來到一所燈火通明的學校。並走進一間有一排桌椅的大教室,幾位教授依序走進來坐下,論文口試開始。
    當我正想好整以暇地欣賞同學的精彩簡報,突然驚覺自己也得在今天口試,但我既沒有準備也還沒寫完論文,只好趕緊打電話給指導老師,老師說他隨後就到,要我先告訴教授:「不好意思,我的論文還沉在海裡,今天沒辦法報告。」我覺得老師用幽默化解窘境挺不錯的。接著我又回到原本的教室,台上已是另一位報告者,幾位教授像是看不下去,陸續起身指著簡報說出需要改進的地方,我一邊在心裡演練該如何跟教授們道歉,一邊慶幸可以拖延一點時間,等我的指導老師來找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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擺盪於規劃和隨性之間

    邀請小路談談印象深刻的片段,他立刻指出第一段夢境。「在泥濘路上行軍的氛圍,像寫論文一樣辛苦,讓我很羨慕那個自由地在地下道玩耍的女生。」原來寫論文的期間,小路自認為不擅長制定計劃並按部就班地執行,還有嚴重拖延的問題。他的内心經常矛盾和拉扯:一部分的自己像是夢中的女孩,渴望輕鬆自在地穿梭在地面與地下;另一部分的自己則飽受拖延的罪惡感折磨,像是走在泥濘路上般辛苦。
    夢境中的象徵,讓小路進一步看見,想帶著輕鬆的態度寫論文時,會自責不夠認真;一旦嚴苛地要求自己,卻感到窒息。於是兩股力量相互拉扯,内在能量束手無策之下,只好用拖延來因應。
    我好奇:「夢中如此不同的兩種心情,是否讓你想起哪些熟悉的人或事物呢?」

小路想起了他的同志伴侶,並說:「我男友和我很不同喔,是很自制、有規劃的人,而且很有執行力。」小路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「我好像就不是這樣耶,我覺得自己沒什麼規劃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好像都是比較衝動。不過他也很羨慕我的彈性跟隨興,因為這是他做不到的,但我的特質在需要計畫和執行時就比較吃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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乖小孩的框架

    小路似乎認為自己不夠自制、沒有規劃,因此我繼續好奇地問,小時候他是一個怎麼樣的小孩。原來,師長總是將許多規範套在他身上,例如:乖小孩、品學兼優、傳統男性特質等框架,他逐漸成為教育體制中的乖小孩樣貌,不僅乖乖念書、升學,長大後,同樣聽從父母的要求,念自己不喜歡的科系。
    對小路來說,這些框架成了提醒自己「應該」、「不應該」的警告標語,總是自我要求要自律、有規範。談到這裡,小路忍不住說:「但我真的很討厭那種有框框的感覺。」我接著回應:「或許正是因為這種被限制、被框架的感覺,你的心靈就愈想朝向『自由、玩耍、隨心所欲』的一端,因為『自制、規劃、執行力及行動力』的那一面好像會讓你再次感到被框框綑綁。」
    小路想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:「我大學時,很辛苦地念不喜歡的科系,但仍拿到不錯的成績,那時我都會訂定讀書計劃,請教同學或老師我不懂的地方,就算報告做得很吃力,我只要多一些規則,多花一點時間努力,還是能做出被老師肯定的成果……」原來,他不如一開始所認為的,那麼缺乏自制和規劃的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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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在幽默指導

    另外,在小路的夢中,指導老師在危機時刻提供幽默的辦法替小路解圍,因此我邀請小路對指導老師做一些聯想。小路認為,指導老師本來應該是決定論文過關與否的評價角色,然而在夢中非但沒有指責或批評他,反而用幽默的態度化解危機。小路突然眼睛一亮地看著我說:「其實我的內在也有像指導老師這樣自在放鬆的一面,好像跟寫論文有點像耶!我只是需要多些時間找資料跟思考,並不是做不到。而且,我的規劃跟執行方式本來就我的伴侶不同,我就是喜歡工作中放鬆一點,做自己喜歡的事,不喜歡太高壓的氛圍。」
    是啊,誰說努力工作不能同時有些放鬆呢?我想,小路似乎漸漸找到他面對壓力的方式了。原來,小路所描述的自己和伴侶的特質,其實是自己的一體兩面,它映照出小路的內在本有著兩種全然不同的特質,一種是不拘小節且很有彈性,另一種則是自律、規範;更進一步說,其實小路本來就有自律和規劃的特質與能力。
    我也觀察到,夢境中有很多評價的情節。小路想了想說:「我在夢裡能對自己毫不評價,但在現實中卻一直評價自己。」釋夢工作尾聲,這樣的看見對小路而言是很珍貴的。這個夢似乎在提醒他,過度評價反而會綑綁限制自己,夢中輕鬆幽默的老師其實也是他内在的一部分。目前他最需要的並不是評價論文拖延的缺失或過錯,而是試著停下腳步,聽一聽夢中人物的聲音,找回被遺忘或曾經擁有的那些特質,好讓心靈再次得到面對挑戰的勇氣與能力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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企圖自殺者的王船與石像

面容詭異的石像蘊藏著什麼想念?立於左右的唐朝女性雕刻像又是誰?渴求家庭和諧的心願,生於小碧內心兇猛的老虎,而那一尊小虎爺,是否能賦予能量?

撰文:海苔熊、黃宗堅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    小碧是一位憂鬱症患者,在病情發作時意圖自殺,被家人從頂樓拉下來,隔天下午吃藥睡著後,恍惚間做了一個夢,「做完這個夢,我滿身大汗,但想死的念頭似乎也隨著裡面的情節一起被帶走了。」她說。於是我帶著好奇,請她描述夢境,並把她在夢中看到的一部分畫下來。

小碧的夢

    我在一個沒去過的空間,裡面有一張神明桌,但神明桌上擺的不是神明,而是五樣東西。第一眼看到是兩個木製牌位,它不像是神明牌位,而是唐朝女性的雕刻,兩個擺在左右,然後中間的後面擺著一尊小的虎爺,在唐朝女子牌位前面,有兩顆很詭異的石頭,它們小小的,刻有眼睛、嘴巴。 
    不知道為什麽,我看著石頭會打哆嗦。接著場景轉移,我眼前有一扇門,門打開是海灘、大海,然後我看到奶奶,和那個我不想稱呼他為父親的人,還有一個沒看過的女人。
    奶奶對她說:「還不快燒!」接著就看到她拿著一艘很像王船的紙紮,點火燃燒。船在大海裡漂流。奶奶轉過頭來對我說:「把那兩個石頭也放在船上。這包焢肉也放上去。」我把石頭和焢肉丟上紙紮船,可是一回頭,石頭又完好如初地在神明桌上。

「我嚇出一身冷汗而醒來,醒來之後,卻有一種輕鬆、如釋重負的感覺。整個背都是冷汗,可是那艘船好像把我想尋死的靈魂也一起載走了。」她一邊訴說,臉上也漸漸展露出放鬆的感覺,相較於上一次幾乎不講話的模樣,有很大的落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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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痕累累的童年

   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小碧的爸媽離婚了。父親因為積欠大量債務跑路,母親則是受不了奶奶與債主的壓力,在某天晚上和小碧討論:「媽媽真的很痛苦,我不走沒辦法。」小碧幾乎是含著眼淚答應媽媽離開的,並且在那之後,瞞著奶奶偷偷跟媽媽聯絡。有幾次被奶奶發現,還差點被她趕出家門。
    「我實在很害怕忘記媽媽的電話,擔心從此以後聯絡不到她,所以我把電話刻在房間五斗櫃的抽屜背面,但又很怕被奶奶發現我繼續跟媽媽聯絡,所以只要奶奶一來我房間,我就會全身緊張。」
    記得媽媽尚未出走時,小碧每天晚上都捨不得睡,因為她在等為了還債而工作的很晚的媽媽回家。有時候,媽媽到家已經是半夜兩、三點,洗完澡倒頭就睡,凌晨五、六點又要早起去市場賣菜。小碧總是躺在床上跟自己說千萬不可以睡著,然後把耳朵拉得長長的,有任何人開鐵門,或是一點點風吹草動,她就會跑到陽台看看是不是媽媽回來了——雖然多數時候她都是失望地回到床上繼續等待。
    長大以後,這種「等待、失落、被拋棄」的循環,竟不自覺地在她的感情關係中重複出現。之前曾經有兩、三個前男友劈腿,在小碧十九歲時,因為前男友劈腿而分手,她陷入憂鬱,常常以死相逼,家人多次苦勸但都拿她沒轍,直到認識現任男友,狀況才稍微和緩。
    但是現任男友是外商公司的經理,經常需要出差;由於她的工作性質比較自由,自己在家接案,所以往往也形成像之前那種「一直等待,但在意的人都不回來」的窘境。
    她跟父親的關係也非常複雜。她經常說:「我從來不認為他是我爸,我恨他,恨不得拿刀殺了他!」在隔代教養的家庭長大,爺爺、奶奶還必較像她的爸爸、媽媽。爺爺過世之後,阿姨也相繼過世,這兩位是小碧兒時感情很好的親人,於是她的憂鬱症再次發作,她覺得世界上唯一能夠倚靠的人已經不在了,她與奶奶、媽媽的關係又很糾結,於是每天活在懊悔與痛苦裡,多次尋死,直到做了這個夢。
    「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做這個夢?夢裡面那些神像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麼?」她問。我一時語塞,因為還不確定這些象徵代表什麼意義,所以我請她多談一些在夢裡的感覺。
    「我覺得一開始的那幕氣氛非常詭異,有一種不舒服的感受。那兩個唐朝女生牌位有點可怕,好像是某一種黑暗的、已經死去的東西。那個石頭有點像是復活島的摩艾石像(Moai),不過臉歪斜一邊,有點矮。接下來,那個肉有點像是東坡肉,方形的、被棉繩綁了一個十字,而最後一幕有點像燒王船⋯⋯」她繼續說。由於諮商時間將到,我們決定各自對夢中的情境做一些聯想和資料蒐集的功課,下次再來討論。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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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境裡的象徵

    很快地又過了一週,我們帶著各自找到的資料,整理出以下的聯想:
    虎爺:為土地公、山神、城隍爺、保生大帝等諸神的坐騎,相傳原先老虎會作惡咬人,但被土地公(一說是城隍爺)以愛以誠收服之後,反而成為人民的保母。 
    燒王船:屏東東港著名的祭祀活動。據說透過王爺押煞上船能夠祛除瘟疫,掃蕩惡靈。早年居民相信,瘟神會隨時入侵,如果瘟神搭船靠岸,不但不能躲避,還需熱情款待,然後再用紙紮船送他出海。早期王船帶有可怕、恐怖的色彩,後來開始舉辦祭典,反而變得熱鬧興盛,從人人避之的凶神,慢慢成為吉祥的象徵。
    我們在紙上洋洋灑灑列出許多傳說和故事,我問小碧對這些故事有什麼想法,她說憂鬱症對她來說就像是那個瘟神,經過了燃燒、夢醒之後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,那兩個石像可能隱喻的是一年前過世的爺爺和阿姨。
    「如果這兩個石頭指的是他們,那在夢中何以想把它們燃燒丟掉?它們又為何很快地回到神明桌上?」我好奇地探詢著。
    「可能我的心裡還不想忘記他們吧。表面上我一直說服自己沒關係,就算沒有爺爺和阿姨,我一個人也可以,可是心裡面其實不想送走他們⋯⋯」原來在這個夢裡,藏著她對過世家人的思念。
    不過,對於一開始在夢裡出現的唐朝女子牌位和那個虎爺,我們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答案——直到我問起她和媽媽的關係。
    「從小,我媽都沒有好好照顧我,我只能自己照顧自己。然後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心裡就很恨她,我都告訴自己是被媽媽遺棄而且沒有爸爸的人。可是心裡真的好想有一個媽媽,一個真正的媽媽,而不是像她這種半吊子的,也不是像我奶奶那樣嚴格控制的。」她說。或許,那兩個牌位是她對於母愛的渴望,而她對於父母親的怨恨,匯聚成某種傷人的力量——她曾經拿著菜刀想砍父親,也曾經一年多沒有跟媽媽說半句話,她的内心有一隻凶猛的老虎,支配著她的人生。
    「我覺得我會生病不是家人害的,而是我沒有辦法馴服心裡那隻凶猛的老虎,所以牠四處作亂,儘管牠原本也有能力可以保護人類。不過,我也要感謝牠,在我父母缺席、不斷被挑剔的童年裡,牠曾經給我一些力量,靠自己成長。」小碧最後將内心的怒吼跟虎爺做連結,才看見原來自己在渴望父母關愛的同時,又多麼用力地對他們反擊和傷害。
    「病情好轉這件事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,在這個夢裡,我拿了一串像東坡肉的東西,做為某種交換的祭品;在現實生活中,我用好多的時間和情緒來悼念這個重要東西的失去。前幾天我媽打電話來,她說要陪我看醫生,也真的陪我來,剛剛在巷口,她擁抱我,一邊說:『寶貝我愛妳。』這是我夢寐以求的話,到現在還覺得不太真實。感覺我可以放下一點點對於我媽的怨恨了。不過,另外那個男人(指的是爸爸),可能暫時還沒有辦法。」她最後說。

即便暫時無法與所有的家人和解其實也沒關係,因為在這個夢境裡,她似乎已經漸漸在練習跟內在的憤怒和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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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見自己的情緒便秘

我很害怕自己的情緒會像一場森林大火燒毀我們的關係,沒想到久而久之漸漸變成「情緒便秘」,無法好好表達自己的感受。

撰文:海苔熊、黃宗堅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

    阿平目前就讀北部某個研究所,由於課業繁重,為了方便上課,他搬到離學校比較近的地方和女友若伶同居。

    若伶一直以來為不知名的疾病所苦,時常頭暈、心悸、昏倒,也經常陷入憂鬱的情緒,什麼都不想做。阿平一方面要兼顧繁忙的課業,另一方面需要無時無刻的在關係中付出關懷,讓他覺得相當無力,但若伶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無力,還一直抱怨他的陪伴與關心不夠。

    在阿平感覺已經到了極限的那天晚上,睡前又為了課業以及和若伶相處時間無法平衡而爭執,那夜,就做了這個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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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平的夢境

    我夢見自己雖然已經念到博士,但還假裝是國中生,潛入某一所國中就讀。入學第一天我就被分配到當值日生。中午我媽來了,她帶了一盒很小的便當,裡面只有一小撮意大利麵,一口就能吃完。我跟她說我已經有便當不用了,不過看到那個便當這麼小就拿來吃,反正無所謂,不差這一口。

    在學校有一個喜歡找我麻煩的機車教官猛哥,以及相對理性和善的教官勤哥。勤哥知道我的身分是冒充的,點頭微笑跟我說他不會把我的事情說出去;猛哥則非常嚴厲,經常咒罵學生,甚至還會在學生身上尿尿(很惡劣),大家都躲著他,連我也是。可是,某一次我和同學在學校裡調皮搗蛋的時候,不小心被猛哥抓到,連我學籍造假的事也一起爆發出來,最後我不得不被迫離開這所學校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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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夢境的討論

    阿平描述完夢境之後,我好奇地說:「當母親好不容易找到這間學校,然後送上份量很小的意大利麵,不知道你的感覺是什麼?」

    阿平一開始認為母親多此一舉,因為他在學校已經吃得很飽了,只是怕母親失望,所以還是把意大利麵也吃了。

    我說:「感覺上她很努力送上關心,但對你來說,那種關心是很多餘的?」

    阿平想了想,他發現女友若伶很像是夢境裡那個母親的角色,不過他認為,與其說是「多餘」,不如用「她給的不是我需要的」來描述比較恰當。

   「她經常很沒有安全感,是一個很需要別人關心的人,也理所當然把『關心』當做她照顧別人的方式。但對我來說,能夠讓我感覺到被愛的方式,其實是給我空間,而不是過度、超載的關心。」阿平說,後來想一想,又覺得這個說法有點不太對。

   「其實,我原本很喜歡吃意大利麵,就像我其實很喜歡女友一樣,也很樂於接受她的關心。但後來她太黏了,所以我只好逃到『偏僻的學校』裡,沒想到她還是追上來了。她常常給我超載的關係,我只能勉為其難的接受。但就算如此,有一件事我還是覺得非常奇怪,如果若伶給我的是超載的愛,那麼,為什麼意大利麵只有一點點呢?」阿平問。

   「談到『一點點的關心』,你想到什麼?」我的話還沒說完,阿平的眼眶就紅了。

    原來這個「一點點」的感覺是一直以來他所熟悉的。在阿平很小的時候,由於弟弟經常生病,媽媽把心力放在照顧弟弟上,以至於忽略了他。阿平心想,家裡已經有一個弟弟帶給大家麻煩了,自己不能再成為家人的第二個負擔,所以他很努力把自己顧好,課業和生活都不需要父母擔心,但他其實有時候也渴望父母能夠多看自己一眼,只是每一次都事與願違。後來,他學會了不期待就不會受傷害,國、高中的畢業典禮,他都跟家人說不用參加,因此當大學的畢業典禮,家人出現時他覺得非常彆扭,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們。

   「那時就覺得:需要的時候你們不在,等到我已經把自己餵飽了,你們才來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就跟自己說,我是不需要愛,不需要關心的,自己幫自己澆水就可以長大。日子久了,我對別人的關心反而有一種很隔閡的感覺,變得不太習慣,而且也很擔心其他人跟我太黏、太親近。」阿平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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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指間看見自己的情緒便秘

   「這種感覺也曾經出現在你和若伶的關係中嗎?」我問。

   「我常常覺得自己還沒有輪到被愛的資格。光是照顧她,就要消耗很多心力,根本輪不到我被她照顧。她經常在生死邊緣,也曾拿美工刀傷害自己,或是我上課到一半,她突然覺得快要昏倒,要我回家陪她,真的是心力交瘁的感覺。我需要一直照顧她,根本輪不到我被愛。有時候我會覺得很緊張,就會咬自己的指甲、摳手指末梢的皮膚。」

    從阿平的描述中似乎可以感覺到,這是一段很耗竭的關係,阿平在其中不斷燃燒自己。雖然能夠獲得的關愛非常有限,但仍離不開這段關係。

    進行到這裡,我詢問能否看看他咬傷的指甲。阿平將手指前後翻轉了幾次,並指出咬、摳手指的傷口,有幾處還殘留血跡,有幾處則是已經癒合。

    看著阿平的手指,我猜想,或許他長期壓抑自己的需求,顯現在摳手指的行為上。這樣的壓抑不知道跟他心裡「內在的教官」有什麼關聯?我試探性地問他對夢中兩個教官的看法:「夢裡有兩個個性迥異的教官,一個是溫和理性、很了解你的勤哥;另一個是情緒暴躁、會做出誇張行為的猛哥,不知道你怎麼看這兩位教官?」

   「第一個出現在我腦袋裡的詞是『紙包不住火』;一直壓抑終究會爆發。我覺得自己平常對待若伶的方式就像是勤哥,盡量以理性、溫和、理解來照顧,可是某種程度上卻是刻意把心裡那個機車、情緒化的猛哥隱藏起來。我很害怕自己的情緒會像一場森林大火般人燒毀我們的關係,沒想到久而久之漸漸變成『情緒便秘』,無法好好表達自己的感受。可是,我也有自己在這段感情裡的需求,我也需要被尊重和被愛。對耶,為什麼過去我都沒有勇氣為自己嘶吼、表達自己的憤怒,或是為自己發生呢?」阿平眼睛瞪得大大的,雙手握拳,像是一直以來潛藏的情緒終於浮上了檯面。

    阿平的夢境似乎提醒了他目前正面臨「否認自己很匱乏」的窘境。那個「一點點」的感覺,讓他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是不被重視的一方,而這兩名教官也讓他連結到自己對待女友,甚至是對待自己的方式。某種程度上,阿平是用過度理智化的勤哥來壓抑內心深處渴望表達的猛哥。

   「或許你很害怕變成猛哥,因為有太多的情緒和憤怒曾經讓身邊的人討厭;你很害怕憤怒的火蔓延之後就會不可收拾,可是你也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,不是嗎?然而你知道嗎?在森林大火之後,殘存的灰燼會成為森林重新生長的養分。」最後我用他敘說的隱喻支持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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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後的轉變

    過了幾天,阿平發現跟女友的關係有一些特別的變化。那是一個中午,兩人在市場麵攤吃麵。

    若伶問:「你今天可以帶貓咪去洗澡嗎?」阿平突然感到很落寞,看著眼前的麵,霎時接觸到自己一種比較柔軟的情緒,他小聲的跟若伶說:「我覺得自己有一種被妳當成奴隸的感覺。我不是妳的奴隸⋯⋯」

    雖然若伶每次問阿平「你這樣照顧我會不會很累」時,阿平都無法老實回答,不過這次,他總算把心裡的感覺說出來。他原以為若伶會生氣,沒想到她放下筷子,很愧疚地看著阿平說:「對不起,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,因為我最近功能很差,所以才會一直叫你做事、要你陪我⋯⋯」

    阿平沒想到,說了這句話之後竟然換到一個夢寐以求的道歉,其實他要的只是希望女友知道他付出很多,就夠了。

    那天下午,若伶推掉晚上的聚餐,自己帶貓咪去洗澡。晚上阿平在寫功課,她便靜靜的坐在對面,做自己的事。阿平說,那個晚上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被愛與被在乎的感覺。

    阿平發現,有些時候要讓自己心裡那個「機車教官」適時出現。他的出現或許會造成一場大火的蔓延,但倘若一味把它埋藏在內心深處,那些沒有被看見的焦慮、痛苦、不值得的感覺,就會在暗處不斷騷動著。

    事實上,森林大火只是存在腦中的一種恐懼和想像,並不是真的那麼可怕。就像這個故事裡的阿平與若伶,當阿平終於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之後,兩個人的關係不但沒有因此疏遠,反而更靠近一些。

image by Tom Wang from Adobe Stock

魔鏡 魔鏡 我長得帥嗎?

撰文 / 黃宗堅、周冠邑

收錄於《童話與夢境的療癒力量:心理師陪伴你從逆境中長出復原力的 23 個故事》

正文開始:

第一次見到小脩時,他非常有禮貌地向我微微鞠躬致意。

這世代的大學生用這種方式打招呼實為罕見,他的微笑裡帶著一絲靦腆與不安,我心裡好奇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大男孩!

A greyscale shot of a chair on a water surface with a reflection on a rainy day

小脩坐下來總是先長歎一口氣,他低著頭、雙手交叉緊握,接著才會抬頭不好意思地說:「老師,這禮拜我還是孤單一個人… 哈哈,沒有什麼改變。」,然後給我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。

小脩的母親有嚴重的潔癖,無法忍受接觸任何不乾淨的東西,所以小脩家所有的傢俱,除了睡覺的床之外,都被母親套上了透明的塑膠袋; 而做工的父親回家後也不能隨便擁抱小脩,小脩說:「我對生活一直沒有真實感,我不知道客廳的桌子摸起來是什麼感覺。」

小脩因為課業壓力與長期的人際疏離來找我,他認為自己最大的障礙,是因為曾被取笑長得像外籍勞工,而對自己的外貌沒有自信。

內心常有一個聲音是「我不相信有人會接納我」,這樣的心魔往往也阻礙小脩始終無法與他人建立較深入的關係。現在的他,想用成績向母親證明自己仍是當年那個名列前茅的孩子,用書讀不完而沒時間跟人相處,似乎只是表面自我安慰的原因。

Silhouette Photo of Mountain and Calm Body of Water

和小脩的交談若稍不留神便會淪為理性上的思辨,條理分明的邏輯思考是他的優勢人格,但一碰到感性,可以發現小脩那一閃即逝的情緒,伴隨著壓抑的表情,過了幾秒他又會重新連上理智,用分析的口吻告訴我前因後果,使得交談常常變成在找原因、找答案,然後無疾而終。

但我好奇卡住小脩的那份無以名狀的困頓感以及對生命的孤獨感,似乎隱約與來自原生家庭的關係,以及母親過於糾纏的愛有關,它像是一團被貓抓亂的毛線球,越想解開就纏得越緊密。

直到有次小脩說了一句:「我感覺像被外貌困在象牙塔里。」,似乎讓我們的交談有了轉機。

我突然靈機一動,心想這個隱喻好有創意,像是一個童話故事的開頭,於是我邀請小脩一起創作,完成接下來這個童話故事,我起了個頭:「從前從前,村子裡有個聰明的小男孩,他和母親住在離市集較遠的郊外,雖然偶爾會有村裡的人來訪,但小男孩比較怕生……」。

接著讓小脩繼續把這個故事完成,我提供了幾個關鍵字,鼓勵小脩看看怎麼加進故事裡,它們分別是「塔、鏡子、逃走、巫婆與公主」,以下便是他創作的故事。

「從前從前,村子裡有個聰明的小男孩,他和母親住在離市集較遠的郊外,雖然偶爾會有村裡的人來訪,但小男孩比較怕生,打個招呼後就繼續幫母親砍柴去了,小男孩喜歡讀書,比起同年齡的小孩,小男孩懂得更多,他的母親也常常向親戚誇獎他很聰明。

有天,村人帶來了一面鏡子,那面鏡子的邊框十分雍容華麗,母親收下那面鏡子並放在房間裡,小男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拿起那面鏡子,看了之後便靈魂出竅了。

小男孩的靈魂發現自己獨自走在一條羊腸小徑上,前方迷霧漫漫,身旁是幽幽的森林,路的盡頭有一座廢棄的碉堡(塔),小男孩推開大門走進去,裡面有許多房間還有樓梯,上樓後小男孩看見許多的鐵籠,給人像是監獄一樣的感覺,但鐵籠裡什麼都沒有。

A beautiful shot of a forest with tall green trees – great for a background

遠處突然傳來了人的踱步聲,順著聲音走去是一間在長廊盡頭的房間,小男孩打開門看見一位公主,但這位公主的一隻腳卻被鐵鍊鎖住了,公主說自己是被巫婆關起來的,巫婆以前也是一位公主,後來被國王打入冷宮才變成巫婆,公主原本要跟巫婆的兒子結婚,但因為公主是平民出身,巫婆不想要皇室的血統被污染所以就在食物裡下毒,把公主囚禁在這裡。

小男孩問公主有什麼辦法可以逃走,公主告訴小男孩城堡裡有一串鑰匙,只要找到鑰匙就可以打開腳鐐和禁錮的門,於是小男孩開始在城堡裡尋找鑰匙,但他卻迷路了,他走到筋疲力竭後就睡了過去,醒來已經回到原本的世界,但心裡還是一直想著那位公主。」

3D render of a Halloween background with a spooky castle against a moonlit sky

我好奇為何小男孩會靈魂出竅?小脩說:「小男孩有臉孔恐懼症,會一直看自己的臉然後失去自信,最後才靈魂出竅」。

對他來說,鏡子除了映照出外貌之外,似乎也投射著對自我的評價與觀感。外貌的問題總是讓小脩看見自己不夠好的地方,並且持續地拿自己的帥不帥來跟他人比較。

靈魂出竅也許象徵小脩被外表的限制,奪去了他的靈魂或存在的意義。

另一方面,小脩多是透過媽媽的評價來評價自己是好是壞,例如在大學以前小脩成績優異,正如那面邊框華麗的鏡子,因為符合村人或媽媽的期待,才會被媽媽珍藏著;但他大學沒有考上媽媽心目中理想中的科系,就陷入了自我認同的困境,他不知道鏡子裡的人到底是誰?有什麼目標?活著有什麼意義和價值?

不過,即使如此無助,透過這個故事讓小脩創造了另一種面對問題與解決問題的可能性,他不再停留於表面的鏡中自我,而是進到鏡子內的世界裡尋找自我的不同樣貌。

Cracked glass effect with depressed woman background

許多神話故事中都有英雄救美的橋段,英雄必須面對自身如惡龍般的恐懼並救出公主,才能和自己內在柔軟的部分重新連結。

在小脩創作的故事中也有著類似「英雄救美」的主題。小脩對於公主的形容是「長相平凡卻平易近人、溫柔婉約的女子」,公主似乎象徵著小脩內在雖然平凡卻溫柔,而且也有著他人連結的能力,只是小脩內在柔軟的部分 (公主) 被巫婆監禁起來了。

我心想:「如果這個公主有天能逃離城堡、逃離巫婆,也就是小脩需要和母親拉開一些距離,才能殺出一條生路嗎?」。

直到看見那句「巫婆以前也曾是公主」,我才恍然大悟,原本一直認為巫婆只有壞母親那一面,是母親情結限制了小脩與人連結的能力,在之前的交談裡我試圖讓他知道這件事,希望他能覺察到這個負向母親的影響,不過我卻在這句話裡感受到他對母親,除了有不滿怨懟之外,也有著對媽媽的不舍與疼惜。

Beautiful autumn morning on the view point above the deep forest valley in Carpathians, Ukraine, Europe.

原來,媽媽也跟小脩一樣渴望被愛,但感受不到愛的母親有時就會成為可怕的巫婆而不自知。多了這層理解,小脩後來說:「我不會去責怪她,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怎麼當父母。」,是的,小脩這話很觸動我,但如果不逃那該怎麼辦呢?

其實小脩故事中拯救的方式就已經暗示了困境的解決之道,我們可以看出在這個故事裡,小男孩並非是一個「強而有力的陽剛形象」,他甚至還沒成長為一個男人,這可能代表小脩內在的陽剛特質仍未成熟,他不像其他神話中的英雄拿著劍英勇地屠龍,最後救出公主,而是需要耐心去尋找鑰匙。

鑰匙在精神世界中常常代表一種找到適當的開啟方式,而非強行破門而入。

小脩需要的也許不是去改變自己的外貌、與母親決裂或是讓自己變得更強、更優秀,而是用一種溫柔的眼光看待自己,欣賞自己不容易的地方!就如同他創作故事中的主角,儘管走到迷路、身心俱疲也依然沒有放棄,這樣堅毅的特質正是小脩的生命韌性與力量所在。

或許,小男孩不必讓公主逃走,而是讓公主和巫婆有機會彼此好好對話或是和解的可能。

後記

小脩創作的故事真是讓人驚豔,即使身陷困頓,內在的自性 (Self) 依舊展現無比的智慧引領著他。

帶著一份敬重與欣賞,我提供的是一個陪伴的空間,讓這個隱喻故事有機會被小脩帶進生命當中繼續陪伴他。

每個英雄,原先都是孤兒,雖然他的旅程才剛要開始,但我始終相信,茫茫迷途,終有歸路。